苏北人民医院  吕清泉

春节假期，新冠肆虐。我宅在家里，为国效力。外婆说，还头一回过这样的年呢，一个个都蹲在家里。外婆今年九十岁，实力演绎“活久见”。

其后新冠疫情的发展，越来越像科幻灾难片。患病人数飙升，武汉封城，全国交通管制，平日里的繁华街市，宛若空城。唯一可逛的地方是超市，人人戴着口罩，进门先量体温，货架上的方便面几乎洗劫一空，唯有香菇炖鸡，满坑满谷，承受着面生的奇耻大辱。

大年初三，微信工作群里一条通知@所有人：假期中止，明日正常上班。下面队形一致，纷纷回复：收到！当时正在超市甜品店里的我，忽然有一种世界末日，要去拯救地球的感觉。匆匆买了两个甜点回家，一顿饕餮。不曾想，蛋糕店再开门，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。

初四上班，一个同事支援发热门诊，两个同事当天去了武汉。轮转研究生按规定不得返校，人手短缺，周末取消，留守人员，连同三四个轮转医生，承担所有工作。眼见着重症肺炎的病人越来越多，尽管不是新冠，但阴影笼罩之下，不安情绪渐渐蔓延。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，似乎正蛰伏在阴暗的角落里，伺机而动。

其后一周，小区封闭管理，上班需要开证明，凭通行证出门。科里隔三差五学习新版新冠指南。周二科会短小精悍，统计意向，支援武汉和三院。

我2月11号晚上接到紧急通知到了三院。几天后，扬州市大集结，科里又有三个同事去了武汉。至此，全科人员，兵分四路。

七点，我拖着行李箱，走进病房临时改建的生活区。经过护士站的时候，很多人正在开会，有人说，又有新同志来了。我转头看了一眼，人人都戴着口罩。回想起来画面有些模糊，这个声音倒是真切地记了下来。后来过了很久，很多一起工作的同事，也只认得声音。

738病房，门上贴了我的名字。我将行李放进去，随后就跟主任一起进了隔离区。11号当天收了五个病人。刚从江都转来的疑似病人，存在呼吸衰竭。初来乍到，前途未卜，从生活区到隔离区的路上，我有些担心。那时候，所有人都不知道，新冠未来的发展形势会是什么样。什么时候能控制，还是会一发不可收拾，一切都不明朗。但是眼下，情况似乎在变糟。

进入隔离区，在清洁区换了手术衣。按照流程，洗手，戴N95口罩，戴帽子，换蛙服，穿袜，换鞋，穿鞋套，戴手套，全副武装。接着，进入半污染区，进行再一轮装备升级，防护服，鞋套，口罩，护目镜，防护面屏，手套。层层叠叠穿戴下来，闷热，呼吸费力，手指触觉迟钝。虽然护目镜涂了洗洁精防雾，但眼前仍然一片朦胧，而且总觉得口罩似乎不太严实。

穿戴完毕，踏入污染区病房。那一刻，像太空人一样的我们行走在长廊里，模糊的视野中，憋闷的感觉下，整个世界变得无比魔幻。

进入病房，新病人正坐在床上。他呼吸有些急促，吸氧5L／min，脉氧只有90%左右。跟他聊了聊，调好无创呼吸机给他戴上，指导他趴着睡，进行俯卧位通气。他很配合，半小时后症状明显好转，脉氧也稳定在98%左右。情况比我们想象得要轻松一些。神奇的是，工作的时候，居然忘了紧张，果然，工作使我快乐。

第一天有惊无险。真正的考验，却在第二天晚上悄无声息地到来了。一个新病人需要气管插管。带上东西进病房，推完镇静剂，喉镜一挑开，病人嘴巴里全是血，视野一塌糊涂，看不清声门。几番尝试，都不成功。糟糕的是，患者口腔出血增加，脉氧进行性下降到60%，随时有心跳骤停的风险，而这个时候，我们护目镜上的雾气也越来越多。紧急供氧，持续口腔吸引，等待脉氧回升，再次尝试。但是，如果还是不成功呢，需不需要纤支镜引导，或者紧急气管切开？我们开始考虑备选方案，但是即使备选方案可行，东西送进来也需要时间，而时间对我们来说，太宝贵了。4分钟的缺氧就会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。两手准备，通知病房准备器材的同时，我们打算再次尝试。脉氧升至100%之后，再次插管，这次能看到一点声门，凭着点感觉，插管，拔导丝，接呼吸机，呼气波形出现了，患者的脉氧稳步上升。谢天谢地，所有人如释重负。

所幸，这个病人核酸阴性，排除了新冠。第二天患者转院，继续治疗。

其后的几天，我们明显感到疫情在爬坡。每天都有新病人，而且疑似患者病情很重。高峰时期，近三十个病人中，一个插管，两个用无创呼吸机。每天下午四点，都要开视频会议，全省专家会诊。

如此过了大约两周之后，情况开始出现转机。几个插管的病人都排除了新冠，转院了。在院使用无创呼吸机的病人，病情改善，也能脱机了。入院患者在减少，甚至两天内一个新病人也没有。所谓的拐点，似乎已经到来。一天早上，跟着主任查房。天气很好，很多病人在走廊上晒太阳。一个年轻的妈妈，逗弄着怀里的孩子。一时间，竟有了些阡陌交通、鸡犬相闻的桃花源的模样。

病人好多了，我们也轻松了一些。因为不能聚餐，不能串门，不能离开生活区，不在病房的时候，我们就在各自的宿舍待着。有一次实在待不住了，我出门绕着生活区的宿舍楼转圈，刚出门，迎面走来了同样在转圈的主任。哈哈。没想到，我们也能有机会体验一把奢侈的无聊。

2月29日，在这个四年一见的特殊日子里，随着四名患者的出院，扬州的新冠确诊患者清零。

3月2日，我们进入国防园，隔离14天。

昨天回到家，床头的日历，还停留在2月11日。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。对于很多人来说，这世界早已地覆天翻。

2020年的开篇，惊心动魄，跌宕起伏，这妖异的场景，常常让我怀疑，也许这只是一场纠缠不休的噩梦，也许我很快就会醒过来，醒来的时候，仍是2019年末，朋友们开开心心聚在一起，准备跨年。天下太平，万家灯火。没有人生病，也没有人离开。我心满意足地看着大家，偷偷地庆幸，真好。